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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驚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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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仇靡山的生活大概如下。

停溪口講指劃說佛論道,我在下頭同一幹不長進的師兄以狼毫蘸墨傳紙投球說佛論道,不過此佛非彼佛,此道亦非彼道。停溪闡述的是大徹大悟,我們竊竊私語的則是大娛大樂。某時某刻下凡摸骨,某鐘某分看相算命,某天某日酒令賭弈,某更某夜鬥雞唱曲……

雖說一幹師兄頗具慧根,總有千謀萬計使行動不給停溪發覺,偶爾有那麽一兩次出了紕漏,和藹寬厚如他,亦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忍而不發。

但有道是事不過三,下不為例。他一忍再忍,終於忍無可忍。將罪魁禍首,也就是不才大師姐我給禁了足,十沓太平經劈頭蓋臉砸於案上,謄撰五百遍,何時抄完何時出門!

我苦著臉嗚呼哀哉。

區區五十遍抄完,我已臂軟筋酥,幾近走火入魔。而旁邊平整整白花花的一大堆宣紙,仍鋪在桌案上,嬉皮笑臉的挑釁我!

有心潛逃,但一拉門,外面是水潤嫩彈的一面結界,風火雷電刀槍戟一一試過,那面結界只晃了兩晃,依然四平八穩堅強屹立。停溪的修為超凡入聖,我是無法企及的,只得悻悻然轉身。

轉到一半,二師弟掬煌以令牌開啟結界端了杯茶進來,開口就說:“你就安分些為妙,師傅今日應帝俊天尊之邀喝茶去了,方才特特加固了結界。”

天無絕人之路!

在我一番軟硬兼施軟磨硬泡之下,掬煌放我出了結界。他本是緘口不應,無法,英明睿智如我,自然曉得他哪天哪日偷窺了某位記名女弟子沐浴……想關住我?不存在的。

皿月與小師妹嵐浮老早便受不住枯燥乏味的苦修日子,今天我得了空閑,且停溪也出了門。陽光三月,春風十裏,那幾畦花圃也暫無需照料。機不可失,此時不踏青,更待何時?

三十三重大羅清天已是天宮之頂,再往上便是天外深淵。這裏一向禁足,仇靡山規矩鮮多,不可踏入此地便是其一。停溪曾諄諄告誡,誰敢壯著膽子邁了進去,非禁足萬年不可。

我一身仙骨天生長得反,好奇心重如泰山,越是神秘迷糊之地,越是要一探究竟,皿月與嵐浮與我臭味相投,今日便打算冒險一游。

此處有禁制,無法設立結界,咱仨輕而易舉鉆了進去。

這一鉆無甚打緊,頃刻之間便穿過一層濃郁的霧霾,待如無頭蒼蠅般瞎轉悠了幾度覓到路徑時,皿月失了蹤跡。只嵐浮還在身旁幾丈開外的迷霧中沒走得出來,驚恐的大呼小叫,一邊跳腳一邊東奔西跑。

不過迷了一場路,這小妮子忒畏首畏尾,草木皆兵了些。我瞧著陽光道近在咫尺,她卻越奔越深,忙連拖帶拽將她拉出,商榷了一方。

皿月一向方向感良好,且謹小慎微舉一反三,邏輯思緒非常靈活,即使一時失散稍後也自會趕上,不必理會。我心癢難搔,牽著嵐浮的手便步入深淵。

凡人均崇洋天境之美,歌功頌德,卻不知這淩駕於九重天上的仙境其實與凡間萬物無甚差別,一樣的山川水木,只不過是多了些琪蕊瑤卉,顏色深些的花花草草罷了。此番我們進入的這片區域便是如此,雖雲封霧繞,如夢似幻,但左看右看,也不過是些崇山峻嶺,危巒俊峰而已,實在無甚稀奇,我不禁大失所望。

嵐浮卻沒我這麽智障,她說此地既能引得停溪那般重視兼忌憚,定然內有乾坤,保不準創世神皇便死在裏頭,畢竟這世間諸神唯停溪見過神皇而已,能令他鄭重其事一板一眼的,非此樁不可,絕不僅表面看似這般簡單。

她這些猜測就有點天方夜譚了,但冒險冒險,有險方可冒,我倒也希望它並非表面如斯簡單。

而事實也證明了事實並非表面這麽簡單,反而覆雜得很。

首先,我倆攜手並肩同行,往足底下唯一一條江洋大道前進,她東張西望,我左顧右盼,只求突然發生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肇上頭來,以解撓腮,以遣舒懷,這般方才不虛我鋌而走險到此一游。

常言道的好,一心不能二用,三心不能二意,做事要仔仔細細利利索索,走路自也要沈沈穩穩踏踏實實,最忌諱的便是搖頭擺尾飄飄忽忽。這不,一個大意疏忽,便不留神走進一片死胡同,給困在一片黑不溜秋的迷霧中,陰霾鋪天蓋地。我倆尚且來不及回程,須臾間便再度迷失方位。

嵐浮杯弓蛇影慣了,風一吹,立即如芒在背,攥緊我胳膊蹦蹦跳跳的嚎:“師姐咋整,咱們莫不是要被困死在這鬼地方?我還沒修成上仙,可不想這麽低調就隕落了!”

無奈一翻白眼,我捏著她手安撫:“莫怕,稍安勿躁。你雖不是上仙,卻也是個得了仙籍有了仙位的仙女,師傅上次不是授了法眼訣麽?如今到了學以致用大展身手之時,你且看看能瞧出去多遠,師姐與你的未來就靠你了。”拍了拍她肩膀,我徐徐鼓勵。

無奈,這個法子我第一時間便已想到,但力不從心啊。第一次開始後悔不該在停溪興致勃勃的授業時,自己卻在下頭興致勃勃的打瞌睡。

區區霧障,本也無甚可憂。但古怪的是,嵐浮念訣開了法眼,卻盯著前方一片黑洞洞灰撲撲的區域一動不動,猶如泥塑。

我努力睜大眼睛去覷,沒發覺有何異樣,使勁掰著她肩頭來回搖擺,並出聲喚她。

她沒反應,裝瞎作聾。

我只得再接再厲再搖再擺,正搖得七葷八素時,她忽然發出驚恐的尖叫。

變故突如其來,且我與她相距又近,給她這麽一嚎,原本七葷八素的腦袋瓜子立刻升華為九葷十素。

但在看見十多頭自霧霾中爬出來,形似野豬貌似野豬四肢百骸都像野豬但並非野豬的貔貅獸時,我徹底蒙圈了。

一番惡鬥,我倆寡不敵眾,順理成章的慘敗。因無稱手法器可助我抵禦貔貅四趾上堅硬的利爪,我手背上被劃破了兩道口子,珍貴的仙血一滴滴滑入雲頭,混在嗎一場暴風雪中墜下凡間,被孤陋寡聞的凡人皇帝當成瓊漿喝了,後來竟白日飛升成了一顆芝麻大小的地仙。

慌不擇路中,我倆只得背靠背互相輔相助的往貔貅

獸較少之處後撤,且戰且退。待退至一定距離,那些兇神惡煞的貔貅獸卻一個個突然止步,夾著尾巴來回徘徊,不敢繼續前進,仿似在忌憚些什麽。

我與嵐浮只求早些同這許多野豬分道揚鑣,見它們自覺退縮,求之不得,瞧來瘴舞深處有它們懼怕的東西,於是趕緊快步深入。

才走了幾步,我後知後覺的發現了不對勁,那些野豬尚且懼怕的東西,我倆若不辛遇上,豈非仙命休矣?

不過這地方詭異得很,上天無路下地無門,竟被一道可進不可出的結界與世隔絕了,任憑我倆橫劈豎戳仍如銅墻鐵壁,較之停溪所築遠為牢固,起碼他那個經我一砍還要晃上幾晃,眼前這道卻紋絲不動。

當然,驚喜是源源不斷滔滔不絕的,很快,我倆再度瞠目結舌。

這次的的確確是驚喜,如假包換的驚與喜。

首先是被那些千奇百怪的魔獸嚇得花容失色,然後是見著生了七顆大腦袋,兇神惡煞的遠古疫騰。這巨蟒被冰封於天外深淵最底部,但因其九千九百九十九萬丈的身軀,盤踞起來,幾乎霸占了整片深淵的大半區域。我與嵐浮便站在它眼睛上,唔,那可眼睛晶瑩剔透,流光溢彩的,足有兩座仇靡山那般巨擘,亦是自它眸子裏散發的光輝指引我倆入了坑,主動走上前靠近了它。

不過,剛剛靠近那光便熄了,是它閉上了眼睛。

我手上的血有兩滴滴入它眼皮上,緩緩滲入其內,它覆又睜了雙眼,瞳仁裏熠熠生輝。於是乎,彌天大禍就此闖下,它從封印中破梏而出,齜牙咧嘴,張了血盆大口就要來吞我倆。

生平十幾萬年,我何時見過如斯驚天地泣鬼神的情景?

手足無措中,辛得我尚且還能保持幾分清醒與理智。瞧那巨蟒眼中貪婪的神情,明顯是餓了。出門前為了緩解口欲,曾特意捎帶了兩盒二師弟鳳鴉數日前打賭輸了賠給我的麥芽糖糕,於是剝了兩顆拋針大海般扔了進去。

因為兩顆糖,我收獲了闌運,買下他一輩子的忠誠。

它在我面前化了人形,欲眼望穿說要吃糖,巴巴的伸手來討。大度好爽如我,自然便將身上所有糖糕雙手奉上。但正真令我如此慷慨解囊的,是他那張白白凈凈,幹幹凈凈,唇紅齒白的面皮。

雖說人生百態,千容萬顏,每一張臉都獨一無二,即便兩張臉再如何形似神似,也均有瑕疵亦或細微的美醜之分,俊陋之別。如此攀比,九州萬域千萬年以來卻無人能列出公認的第一粉黛,或者魁首須眉,這便是每個人喜素匪同,審美褒貶不一之故,所謂蘿蔔青菜各有所愛。這又矛盾的間接證明了兩張臉在不同的兩雙眼中美醜盡有兩種不同,如此一來,要評價一人容貌的美觀程度,唯依仰慕者數量裁決,喜者逾眾,則顏值便算越高。至於頭籌,總也拔得出來。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素喜結交才子俊彥,然迄今為止,卻無一人可入我眼,雖有相貌頗佳之輩為喜,然無一可使我怦然心動,產生驚艷之感。

遺憾,唏噓吶,想諸天寰宇何其廣袤,卻連長得中看些的兒郎亦無。

今日乃首次,我竟對一只小龍長蟲情不自禁失態到流哈喇子吞唾沫,形容著實狼狽。

又見來而不往非禮也。

他狼吞虎咽吃了滿滿一盒麥芽糖糕,兩個響嗝兒過去,該當想一想滴水之恩應湧泉相報這句亙古哲理。我既解了他餓肚子的燃眉之急,按照傳統倫常,他亦該投桃報李,還償我些補品,但瞧他衣衫襤褸窮途末路的潦倒慘狀,估計身無長物,沒什麽好東西能拿得上臺面。

三言兩語一番交流,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揪著袖子哼哼唧唧,囊中空空如也。

於是,我只得因地制宜,讓他護送我與嵐浮離開這鳥不拉屎的不毛之地。他高高興興的應承了,化了原形馱著我倆輕而易舉便撞破頭頂那道於我而言猶如高嶺絕壁般的結界,翩若驚鴻游了出去。

降在雲頭,他又變了人形。

這一通闖關委實險象環生,他那看似輕描淡寫的一撞,整片大羅清天地震般為之抖了兩抖,深淵內一時間山崩地裂,他身軀雖龐大無匹,行動倒也勉強算得靈敏迅捷,沒讓我倆給那些亂石巨擎砸得屍骨無存。

平覆了許久,才把即將跳出嗓子眼的心臟安安穩穩放回胸腔。

小龍東張西望,澄澈的目光裏透出單純的迷惘與好奇,連足底不斷騰挪攏聚的流雲亦能興致勃勃瞧上半天。我觀他滿頭青絲如瀑,忽然想起一句歧視女人無知的俗語。頭發長,見識短。

取掉內涵,以字面意思形容他,真真貼切,恰如其分。

我同嵐浮使了個眼神,問他:“不知道友是何方人氏,哪家哪門的上神,日後好慕名拜訪。”一眼便看出來他是一頭遠古魔獸,同停溪一個階層的,以上神之名相稱,並非擡舉,乃實至名歸。

本來出了迷霧,眼下最理智的措施便是遠而避之,但他那副狐貍精也似的好皮囊著實令我嫉妒,非想法子毀了他容不可,若有機會,能揭下來貼於自身換一換臉,豈非妙計?屆時何愁無顏奪那八荒萬域第一美人之名?

斟酌再三,我欣喜的認為此計可行。

他囁嚅了半晌,沒囁嚅出個所以然來。大約曉得自己的處境很是丟臉,遂面紅耳赤羞了一羞,再赧了兩赧以示矜持。

他那忸怩的形容委實令我忍不住憋笑,見他赧得辛苦,指了條臺階明道:“道友今日方才脫離囹圄,想來暫無食宿之處。若道友不嫌寒磣,可至舍下盤桓兩日。”

他陰雲困惑的臉龐立即笑容可掬,歡天喜地的點頭。

嵐浮在旁邊不斷以左手掐我胳膊,一臉憂心忡忡。唉,真是大驚小怪。待闌運走上前頭,我特特放慢步伐,同她傳音交涉。這家夥既給關在深淵,瞧來定非良善之輩,萬萬年前多半是個十惡不赦的魔頭,只是關得久了,給他關糊塗了,自己幹下的惡行都忘得一幹二凈了,將他剁了正是替天行道。不過他渾身都是寶貝,就此剁了未免可惜,不如想法子將他框回去剖了,刮鱗洗腸,煎炒烹炸煲面燉湯,豈非美哉?面皮是我的,你們盡情享受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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